阿芳心曲

這是一座散逸靛藍色光澤的幽秘森林，紫紅色林木下流動著濃郁黃綠色植柀，是的，一座「流動」著的森林。如同創作者LEMON於他所創作的賦文裡所言，無意間遙相呼應：

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來的，我身處在一個未知的幽暗森林，而這裡似乎是我曾經來過的地方。

我想起來了。

這個時代，是未來的人們，口中所謂的先秦。而我也只是一個時代的齒輪。
我居住在南邊一個稱為楚的地方，我不知道名字，也沒有名字。因為我的話並不多，楚地的人們皆以「沉默的人」來稱呼我。

這幅油畫完成於 十一月十八日 的午後， LEMON隨著空間中洋溢的悠揚音樂，任憑直覺拎著畫筆在白色畫布上訴說著心中無言的詩句。平時寡言的他藉由油畫恣意表達自己情感澎湃的內心世界。

這位才情洋溢的LEMON即是就讀圖傳三乙的黃武芃同學。

這學期 十一月十八日 至二十五日，經由特教組的協助，圖書館許主任大力支持以及圖傳科師長的鼓勵，武芃在學校圖書館舉辦了個人畫展，展出近二十幅他自今年八月至今所做的油畫創作，以及他創作多首詩作散文作品。他為畫展取名為「THE FACE」─LEMON塗鴉展。

或許你會問，為什麼武芃需要特教組老師的幫忙呢？如同「五體不滿足」的乙武洋匡一出生老天爺忘了賦予他雙手雙腳一樣，老天爺在武芃的生命裡少給了他一些人際互動、靈活變通的能力。如同乙武洋匡被遺忘的手腳，造成他生活上的不便，武芃所少的也確實引來他生活上的困擾。在特教的領域裡，我們說少了這些社交能力的人們為「亞斯柏格」，他們身上帶有著的特質有些部分像「自閉症」，他們不喜歡驚喜，不喜歡改變，不太能理解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細節，不太能理解話中話，說話有時直率地近乎無禮，很有主見而且堅持度極高。而與「自閉症」朋友不一樣的地方，最明顯的差異是亞斯柏格特質的人們，有能力與一般人一樣以文字語言表達自己的想法。

有一句老格言是這樣說的：當生命裡某一扇門被關上時，上帝會替你再開上一扇窗。因此，雖說亞斯柏格不擅長的事不少，但老天爺又送給他們很棒的禮物，那就是專注及專研不休的精神，許多事情一旦是亞斯柏格的人們熱愛的，那麼，他們多半會展現出令人驚喜連連，出類拔萃的表現。

武芃國中畢業時，以美術、詩歌專長分發進入圖文傳播科就讀，開學之初，老師皆驚艷於他國中時期鉛筆素描作品的豐富，並期待他於高一時能一展長才。只是如同前段所言，「出類拔萃」的同時「矛盾」也出現在武芃身上。他有許多個人的堅持，加上他不懂得溝通的好方法，因此，他無法明確讓師長知道為什麼他堅持完全不上色，僅以鉛筆作畫？事實上，因為武芃是個自我要求甚高的學生，他認為無法控制「色彩」的著色，他寧可做自己擅長的鉛筆畫，只是這樣的堅持讓身為師長的我們深受困擾。經努力與他溝通，加上科裡老師的建議，他的第一張彩色畫作業出現，以鉛筆將樹葉畫在綠色粉彩紙上表現葉綠素主題的作品。

今年升高三暑假甫結束，事情有了轉變。黃媽媽告訴我，他這個暑假開始有顏色了，於是請母親將武芃的作品拍照寄來給我。原來今年暑假經由媽媽學油畫的友人─蔡叔叔引領下到美術社學著買油畫用具材料。買了材料回家後，他無師自通地在家將腦袋中的思想世界藉由油彩、畫筆而形諸於白色畫布上。自暑假至今，武芃已完成了大約二、三十幅的作品，每一幅都有主題及意涵。每一幅作品都令人驚艷不已。我們的辦公室也因為武芃的畫作而顯得更有活力與創意。

為了舉辦畫展，武芃學著製作邀請卡並親自邀請師長來看展，但是他身上的「矛盾」又出現了。我曾陪著武芃送邀請卡給老師，他總是默默地到老師面前，頭低低，微笑著把卡片遞給老師。當老師拿到他的邀請卡時，會問：「這是誰的展？」武芃：「我不認識，我只是工友」，此時，我只好接著補充：「他是傳三乙的黃武芃，我們幫他在圖書館辦個畫展。」我才說完，武芃笑笑說：「那不是我。」老師回答：「喔～」老師問他：「所以~~~~」武芃笑而不語，轉身要走。我只好攔住他，補充說：「我們邀請老師來看展」出了辦公室，我連忙向他解釋為什麼剛才老師會問那些問題，為什麼我要補充說那些話，他才懂得原來不能只是把卡片給人就好了。因為他不願意在卡片上把時間地點以及邀請用語寫清楚，倒是引用了一大段羅生門裡的文字，所以別人會不懂他的用意，因此，只能藉機教他有些話得要適切的說明。此時，武芃終於點點頭說：「喔～」。他不擅長解釋自己的想法，他也常搞不清楚別人在做什麼，為什麼要那麼做，不懂得人際互動的「眉角」，所以常讓人覺得他狀況外。事實上，這些事情都需要一再地引導他了解。

武芃身上有著敏銳的藝術表達能力，卻又受限於躓躇的人際社交能力，但是，他仍能敏銳的覺察感知週遭人事物情的轉變。問他為什麼為畫展取名「THE FACE」？他說那就是一種「面對」。藉由畫展，他有了第一次機會「面對」內在的自己被前來看展的同學師長認識了解的機會，有了第一次機會學著向看展的朋友述說自己的創作理念，創作的靈感。他說能夠被了解，畫能被看懂，很開心。這一陣子，他的笑容更多了，師長們也說他看起來很陽光。我想，這些都是他勇敢地「面對」了，而獲得的成長機會。

這一年夏天還有一項突破，除了發現油畫的精彩之外，武芃堅持要學琴，於是，他至鋼琴教室上了幾堂課後，目前他已能彈奏高難度的鋼琴曲並著手創作樂曲。他告訴我高三這一年就如同當年美國太空人登陸月球般的新奇。他能專心創作油畫，能利用時間至學校音樂教室彈琴，能與國文老師談論詩詞。只是他也不斷提醒著自己，新奇過後一切也許又會化歸於零，也或許能累積出什麼不同來，但他不多想，選擇專注當下所擁有的。

我問他為什麼要替自己取名為LEMON呢？他立即答道，在某一本書上讀到LEMON意味著「缺陷」，就用了。我聽他如此一說不禁替他心疼了一下，我想他多少知道自己受限於亞斯柏格，讓他與同學有著莫大的不同。也或許，他說的缺陷，是一個期許未來成為藝術家的年輕人，對自己能力上的自我提醒。但無論如何，他是如此珍惜因為自己的不同所帶來的超乎常人的優越潛質，並且用自己的步調，緩緩又自在地朝自己想望的世界前進。

或許有人會問，既然他都能自學，何需再來體制內學習，他自己不適應，旁人也不知如何幫他？我記得武芃媽媽告訴我一段話意思大概是，「我為什麼堅持讓武芃一直在學校唸書，也希望他再繼續升學，是因為他要學著和人群互動，不然一旦讓他回到家裡，他的世界就會只在那裡了。」

是呀~每一位大安高工的同學，老師們都祝願著每一個人，未來都能擁有一片廣闊的天空。我也是如此祝福著黃武芃同學，未來有一片遼闊的世界。最後，再引用他賦文裡的一個小段落，期勉大安高工的每一份子，珍惜我們所擁有的時間以及其他。

然而，
我清楚的記得，

那位不知名、魔幻般的船伕，
是如此對我說。
「回去吧。珍惜你所擁有的時間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撰稿者: 大安高工特教組葉子華老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