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芳心曲

《敘事王子說故事》

不要出賣自己的靈魂

周志建（呂旭立基金會諮商心理師）

前天，私塾的學員小呆告訴我們一個故事。

讀心輔所的他，即將在今年畢業，去年，他就到中部某學校去應徵輔導老師，而且在眾多應試者中，好不容易脫穎而出，得到了這個「位置」。他說，其實這個學校並不是他最想去的，只是現在不景氣，為求安心，先去搶到「位置」再說。果然，得到位置的他，心安不少。可是，就在上禮拜，學校給他一個通知，告訴他，學校依然會聘他，不過不是專 任輔導 老師的缺，而是一般行政老師缺，這跟當初講的完全不一樣。學校出爾反爾，叫小呆很生氣、很憤怒。

小呆鼓起勇氣，打電話去跟承辦人員理論，承辦人員自知理虧，只客氣地表示這是學校「規定」，他也愛莫能助，意思彷彿在說：要不要隨你，反正現在不景氣，想進到學校當老師的人一大卡車在排隊….。

被擺一道的小呆，很生氣，充分感受到求職者的弱勢與尊嚴被糟蹋。心裡很掙扎，坐立不安好幾天，心想，如果答應，自己感到很委屈、尊嚴受辱。如果拒絕的話，那好不容易的到的「位置」難道就這麼放棄了，好嗎？

現在失業率攀高，求職不易…。兩個聲音在打架。

我不知道小呆那幾天是怎麼過的，想必是天人交戰。但是，最後他在給我們的信裡說，「…我覺知到我可以不用這麼委屈的把自己放在不屬於自己的位置，同時，我也戰勝了那可怕的生存焦慮.…雖然，我放棄了這份四萬多的工作,但我拿回了屬於我的桂冠…」。

小呆看見了自己的價值，他決定，人要活的有尊嚴，所以，他「選擇」，放棄那個位置。

說這話的小呆，頓時間變的強大又有力量，我彷彿看見了一位戰勝「生存焦慮」惡魔的勇士抬頭挺胸著，而他頭頂上的桂冠…閃閃發亮。

私塾伙伴們收到這篇故事，無不佩服小呆的勇氣。對呀，敢放棄，需要很大的勇氣。大家都對小呆的決定都感到敬佩與支持。但我想，如果是其他人，肯定會罵小呆：「笨」、「白癡」…。呵呵，果然是「呆」，人如其名。

楊蓓的新書「勇氣與自由」就是在說這件事。

她說，「…生命之所以不自由，有一個根本的原因，是人們想方設法的要爭取『位置』，期待獲得安定感。然而，一路努力，才發覺位置不但會改變，也很模糊，宛如行在吊橋上，風一吹，整座橋便隨之晃動…。」這段話，恰巧映照小呆的故事，給出最佳的註解。

不戀棧位置的小呆，自由了。

楊蓓說的沒錯，多少人為了「搶位置」，千方百計，費盡心思，讓自己活的「好累」，這樣的人，委屈自己，把自己縮擠到一個大小不適合自己的「位置」上，不自由，也不快樂。或許，應該說，我們大多數的人，都是如此。

但我也仔細想過，人活著，不可能不要「位置」啊，那個「位置」，不光是一個角色的象徵、其實也代表一個人的價值、是我們「安身立命」之處，不是嗎？

坐在台大的銀杏樹下，片片銀杏黃色葉子，從我身邊緩緩飄落，我繼續思索著這個問題。我想到了我自己。

知道我在寫論文的朋友，碰面總會好意地問，「論文寫完沒？何時畢業？」。我總是笑笑、從容回：「不急，慢慢來…」。這是真的，不是應付。我在想，朋友心裡一定嘀咕著，「志建啊，要趕快呀，怎麼還悠哉悠哉的呢？」對呀，我為什麼悠哉？如果是半年前的我，肯定沒那麼悠哉，我一樣也會想要：早點畢業、早點拿到博士學位、然後早點到大學去「卡位」，這，幾乎是所有念博班人的心情寫照….。

但是，就在去年的秋天，當我騎著機車，滑行在北橫的森林公路時，我跟我的自由一起在林間高歌，在一大片荒野綠林裡，我與我的靈魂相遇了。那時，在一個深山峽谷的落日黃昏裡，我面對著山谷、天上的彩雲對我笑著，忽然，「咚」一下，我想通了：我清楚地知道，我要過的生活，最美好的生活，就是這樣了…。

一旦我進入學校體制、去當一個教授，絕對不會過的比我現在：更自由、更快樂。我確信。於是，我在想，如果我「現在」的生活方式就已經是最適合我的了，那我幹嘛急著要畢業？想到這裡，甚至連這張文憑都覺得有點多餘了。

那一天，在秋天的森林峽谷裡，我聆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，我與我的靈魂相逢，我找到了自己的「定位」，於是，一切都通了。

人當然需要位置，只是，那個位置，必須「適合」自己才行，如果人佔了一個不適合自己的位置，就猶如穿上一雙「外表華麗、尺寸不合」的鞋子，走起路來，肯定難受，可怕的是，這個世界，大多數人是這樣在走他人生的路的。無怪乎，現在的人，很難快樂。

這使我想到前幾個月，在康健雜誌裡出現的一句話：「人生不是生涯規劃，人生是『自我定位』。」，沒錯，傳統生涯規劃給出直線的概念，好像我們可以計畫出幾歲要幹嘛，以後要做什麼事…，於是，我們很容易把自己「套入」一個角色、一個框框裡，卻從不問自己，那是我要的嗎？適合我嗎？就像一位案主跟我說，「以後我想當老師，因為我媽說當老師很穩定」，是嗎？我帶著些許疑惑，看著她的天真，心想，老師工作是很穩定，只恐怕，你的心，卻會一輩子不安穩，如果這個「位置」不適合你的話。

規劃人生不是直線思維，我們總是輕易、不加思索底地拿著外面的價值，來當作自己的「價值與選擇」，卻忘了（或不知道）自己真正要什麼，於是，人活著，一輩子如同失去靈魂的傀儡，儘管外表風光，內心卻不踏實。我們的人生，真的不需要用一堆華麗的頭銜來堆砌，那是沙中城堡，經不起風浪一擊…。

美好的位置，不一定帶給人幸福。在我的朋友裡，不乏達官貴人，有教授、老闆、總經理…，跟他們比起來，我絕對是窮小子一個，但是，我很自信，我絕對過的比他們每一個人都要來的自在、喜悅。

我漸漸明白，位置，不是去「求」來的，勉強來的位置，不會坐的心安，也不見得坐的長久，還為了擔心失去，而惶惶終日。

人的位置，與其去「求」得，不如自己去「創造」，那叫「自我定位」。

就像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，我要當一個敘事取向的自由心理工作者，這個定位，一旦確定，我自然就朝向這個方向去，我不需去跟別人搶位置。我自己，創造了一個屬於我的位置，這個位置，是量身定做的，任誰也奪不走。

一個人，忠於自己的渴望、做自己的選擇，我想，如此才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吧。我始終相信，人生無奈，但有選擇….。